“三十年前，當今的聖上，可是還不得寵的皇子。這樣說來，認識幾個妖精，倒也是平常之事。畢竟，天下唯一能夠抗衡王權的，除了仙，便是妖了。這謀奪皇位，弒父殺君的罪名，不知道，會有哪位仙人會做得出來呢？”

男子眸色平靜，細長的手指在空中抓握，桌上的九龍高足杯被他端起，緩緩送到嘴邊。

聞言，皇上的臉色瞬間變化，陰郁的墨灑在臉上，冷哼一聲，厲色道:“你這，連來路都不知的山野之人，三番四次口出狂言，我瑞雪的律法何在！若非，朕寬懷，此刻，你早已人頭落地，難道你還不知？”

“看樣子，你這是急了嗎？”男子並無半分懼意，慵懶地將手上的高足杯放回去，長衣飛揚，又落回座位。

“冥頑不靈！”皇上震怒。

接著，他手上的酒杯滾落地面，長袖飛舞，目中滿是怒火:“來人！將這出言不遜的亂臣賊子，給朕拖出去！”

“拖出去？哼，還是先看看這個再說吧！”男子鎮定，緩緩從袖中，取出一枚潔白的月牙玉。手腕晃動，眼前的皇上卻沒了怒氣。

頓時，他的憤怒的面上滿是意外，原本微微下垂的雙目，在見到這月牙玉之後，莫名地瞪大，空洞的眼神，似乎一瞬間，整個人，回到了眾人都不知道的地方。他伸手，似乎想要將這玉?抓住，可，就在他身體前傾的瞬間，男子的手斷然松開，隨之，地上，便只剩下月牙玉的殘骸。

“月牙玉！”皇上提起龍袍，快步走下，花白束起的發絲因為身體激烈地跳動，金色發箍脫落，長發傾瀉下來，狼狽的模樣更顯憔悴。

他立在地上的月牙玉殘骸邊上，目中滿是哀傷。發皺的雙手，在空中不自覺地抖動，隨著身體的彎曲，緩緩蹲下。

“皇上，不可！”他正要去撿，身邊馬上沖上來貼身的太監，躬身在一邊，小聲勸道。

聞聲，他稍稍猶豫，動作僵住。接著，目色一怔，猛地站起，望著眼前身著黑衣的神秘男子，忽然醒悟:“你炸朕！這玉，早就碎掉了。你是故意的！呵，想不到，這件事情，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，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……”

說完，他連連搖頭，重新回到上座，似乎對於這樣的局面，早在預料之中。

半晌，聖心殿內的眾人，皆沈默，似乎，都在等待一場必須要下的大雨。邊上的太監宮女，被皇上的一個示意，全部撤下。唯獨，留下了雲之陌，這唯一的局外人。

對於皇上來說，雖然雲之陌不是豪門出身，畢竟是撒日陽選定的皇妃，今時，雖然還未接受冊封，但是此刻，唯一能夠令撒日陽相信的，卻僅剩她一人。為了，能夠穩住撒日陽的心，所以，他必須要雲之陌留下。即使，明日便會將這女子處死，他也必須如此。

“朕，在三十年前，的確愛過一位女子。不，應該是一只妖。雖被稱為妖仙，卻還未收到仙界的冊封信箋，也因此，才會變成朕的女人。不過，她終究是妖，人妖相戀，從不會有什麽好結果，朕選擇，親手結束她的生命，對於她來說，已經足以後土安樂。”

皇上神情覆雜，雙眸中看不到神情，卻也見不到冷漠，似乎一切都無可奈何，卻也正因為如此，更加令人心生氣憤。

“那女子是否助你登上帝位？”男子問著，眸色隨意瞥見角落的雲之陌，眼光忽閃，目色急急轉移。

“她癡心，對朕忠誠，從來言聽計從。不過，一切，卻只是錯在她是妖，不是人。助朕登上帝位又如何？最終，一樣受不住大臣的進諫。朕欲渡她，方才讓她終了。否則，難不成看著她被滿朝文武的大臣，利用瑞雪的各種酷刑折磨致死？”

皇上眉頭皺起，話語在靜寂偌大的聖心殿內回蕩，就似風雪一般落滿撒日陽的肩頭，心上一片寒冷。

“這般說來，果真，果真兒臣便是那百花妖仙的兒子？”撒日陽激動，目色顫抖，話語出現斷結地問道。

皇後聞聲，心上一緊，見皇上久久不語，手臂撐地站起，鳳袍垂落，訓斥道：“你是本宮的兒子，怎的成了那賤人的孩兒？”

“是嗎？撒日陽，真的是皇後你的孩子嗎？那麽，皇後，當他身染疫病，此刻，皇後又身在何方呢？是誰為了保護自己，下令將不滿一歲的孩子，放於寒清池中溺死，又是誰，三年前他染妖異之時，不但不救，反而還要將他秘密火焚呢！”

紅衣的女子悲切說著，蒼白的指尖與紅衣對比鮮明。她是看著他長大的寒清池蓮花，是為了救他，拼命化成人形的寒清池蓮花，可是，此刻，她卻只能站在他旁邊，說著與他有關的事情，替他做著，他最應該做的事情。

“母後……”撒日陽的聲音顫抖，雙目中幹澀地落淚，心上卻是已經被紮進了數萬刀。

“莫要再說了，你確實是那妖女的孩子……”皇上無力地說，面色上的威嚴頓時消失不見，就似疲憊的老人，語氣裏也是滿是困倦。

“妖女的孩子……”撒日陽重覆，此刻，卻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。身體的重心忽然消失，傾倒的身體就要摔在地上。

紅衣女子見狀，趕忙上前扶他，但是，就在她指尖接觸他身體的片刻，女子才真正明白，她果然已經不再與他一個世界，身體在他的世界裏，竟然已經透明。是真的要離開了吧，就連接觸，也變得這般不易。

女子思量間，雲之陌從身後沖上來，一個趔趄，好不容易將就要倒下的撒日陽接住，自己，卻也跌在地上，摔得屁股生疼。

她揉揉自己的胳膊，使勁兒拽拽他，口上嘟囔：“你好重呀……”

紅衣女子唇角上翹，即使如此，有人照顧他，總好過無人相知。接著，眼神望一眼不遠處的黑衣男子，似乎已經完成了所有的願望。

“這般，便好了？”男子奇怪，望著眼前的紅衣女子，這與之前她請求自己，幫助她的模樣，完全不同。當日的仇恨，似乎就在今日，堪破一切，不覆存在。

“好了，這般，便好了……其他的，我已經無力再要求什麽，順其自然豈不是好事？”女子說著，轉身便要往門外去。

“且慢。”男子喊道。

接著，他走至已經攤倒在地的撒日陽身前，拉著紅衣女子，認真對他說：“你本就是妖仙後代，故，半人半妖，易被妖異侵染。三年前，你身染妖異，性命垂危，唯有忘憂蠱，方能治愈，於是，便有一人舍棄修為，歷經波折，為你尋來忘憂蠱，最終卻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。你可要知道這人，是何人？”

撒日陽的眼中忽地變得有神，他望著男子漆黑的身影，逼問：“告訴我，這人是誰！”

“是她。”

“是她？是她……原來是她……竟然是她……”撒日陽望著眼前的紅衣女子，心上卻百感交集。似曾相識的模樣，心上卻除了感激，似乎還有些不知名的情愫。他能感覺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在湧動，卻始終看不見，摸不到，唯有難受。

“是我。”

二字出口，她幹凈的眼睛裏，落下晶瑩的淚滴，是實體。外面的風鉆進來，吹起了她的紅衣，吹起了她的墨絲，但是，就在這搖擺之中，整個人的身影卻變得愈發得不真切起來。

“你，你怎麽了？”撒日陽目中露出擔憂，伸手正要抓住她的衣角，卻發現那紅紗，已經變得透明，虛渺。剎那，他心上驚慌起來，慌忙起身想要抱住她，卻什麽都抓不到，只能望見，她眸中的淚不停地落下，讓人心碎。

“你莫要傷心，忘憂蠱，一顆下肚，便再也不記得情字。也好，這般，以後，你再也不會傷心，再也不會心痛，即使我不在，你依舊能夠快樂，我很滿足……”

女子笑著說，空氣裏滿是她的紅紗，最終化作煙霧，上升，旋轉，消失不見。

此刻，撒日陽再去尋找那黑衣的男子，想要問他究竟，他卻也如煙一般，消失。目中惘然，瞬間，似乎，曾經自己，做過一個悠長又不願醒來的夢。

夏日炎炎，寒清池邊，小丫頭坐在池邊，小小的腳丫打著水花，口中哼著小曲，小腦袋隨著旋律輕輕搖晃。

“你是哪裏的小丫頭！這裏是我母後的宮中，不能在我母後的池中玩耍！”男孩身著青衣，指著池邊的女孩兒叫道。

“是嗎？那，就來看看你能不能捉到我嘍……”說著，她艷陽一般的笑臉展現在男孩兒的面前惹得他微微一楞。

“你，你笑什麽！在這宮中，還沒有人敢對我這樣笑！”男孩兒說著，語氣裏卻並無嫌棄的意思。

“對你笑，自然是喜歡你了。難道，他們都不喜歡你嗎？”女孩兒問著，已經走到了男孩兒的面前。

“他們，他們都不喜歡我……”

“那，我來喜歡你好不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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